五皇子最得势之时,我嫁给了六皇子。
待六皇子夺嫡登基,立我为后,世人皆道帝后伉俪情深。
即便后来他娶了与我八分相似的宫女作替身,我也认为他曾爱过我。
直至他剜我心口血,为那宫女作药引,我才明白——原来我才是那个替身啊。
1.娘娘,今日陛下该来了。
侍女千雯为我盘头,我蓦然回神,看向了铜镜内的我。
我昨夜做了很长一个噩梦。
曾说会用生命爱惜我的夫君,亲手持刀剜了我的心脏。
这个梦真实到触手可及,我不由得一阵恶寒。
娘娘可要用玉梅花簪?
不必,寻常样式即可。
千雯似是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不对,但还是为我盘好了普通发髻。
皇上万岁。
宫女的声音提醒着我,楚翊来了。
我俯身行礼,他同我梦里一般,今日穿着玄色绸绣常服。
但他腰上那枚同心结,昭示着他早已和那宫女永结同心。
我没有同梦里一般与他争吵,而是选择了沉默。
很快他便命我起身,对上他的眼睛,那充满爱意的眸子深处是冰冷的。
他伸手拉过我的手,牵着我在床畔坐下。
萱儿今日为何愁眉苦脸?
可是想朕了?
我微微摇头:陛下多虑。
萱儿果真是心中有事,都不唤我六哥了。
臣妾身子不妥,无心服侍陛下。
本以为楚翊会同我梦中一般争吵过后转头便走,但他没有。
只见他将我抱至怀里,温柔地替我揉着小腹。
萱儿身子不适,朕更要陪着了。
短暂的温情令我恍惚,我甚至开始怀疑,梦中之事是否是子虚乌有。
但窗外满院的杏花树提醒着我,楚翊对我的所有都是假的。
梦中那宫女浅梨便喜欢杏花。
陛下,睡吧,臣妾乏了。
我不顾楚翊反应,合衣躺床闭上了眼。
本以今夜他不会提起纳妾之事,但下一刻,楚翊自顾自的话让我心脏一紧。
萱儿可否让朕纳浅梨为答应,朕看她实是可怜。
2.不是疑问句,是肯定句。
似是看我不接话,他继续道:冬日已至,她的手生满了冻疮,惹人心疼。
宫内可怜的丫鬟那样多,为何你独独可怜她一人呢?
我翻过身背对他,闷声说:那便纳吧。
楚翊从身后抱紧了我,柔声说:在朕心中,萱儿永远是特殊的。
第二日,浅梨被册封答应后,来我宫中请安。
参见皇后娘娘。
只见她身着素色衣衫,面色莹白,与我梦中一般,实与我八分相似。
但与我不同的是,她百般娇弱,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。
而我的注意力,全在她的手上——那双手纤长白皙,哪有什么冻疮。
比起奴婢,更像是一个千娇百宠的公主。
起身吧,赐座。
谢娘娘。
只见她还未入座,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命宫女呈上了一支步摇。
这芙蓉步摇,是先前陛下所赐予我,仅有两支,嫔妾将其中一支献与皇后娘娘。
还未等我说话,千雯已是愤然开口:你是何位分?
论赏赐,只有娘娘赏你,怎会有你赏娘娘之说?!
我连忙拦下千雯,在千雯不可置信的目光下,我收下了这支步摇。
平静地与浅梨同寻常请安一般聊了几句,我便称身子不适,下了逐客令。
娘娘,那浅答应着实猖狂,奴婢去请陛下为娘娘做主。
我不知如何回答,只是摇了摇头。
果然,可能是因为千雯那番话,接下来数日,楚翊都流连浅梨宫内。
宫中人皆传言,是因我年老色衰,楚翊才找了与我相像的女子。
只有我清楚,我才是后来者。
回忆起年少之时,我想看梅花,但楚翊却说,已至二月,何来梅花。
于是他便命仆从种了满院杏花,借宫宴之时,携我看杏花雨。
现在细想来,那场花雨从不是为我而落。
那时最欣喜的,应是楚翊身后的宫女浅梨。
3.时过半月,楚翊来我宫内与我一同用膳。
他看我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,便主动开口。
浅梨身子本就弱,来你这请安一次,便一病不起,皇后可有何解释的?
我抬头,对上的只有楚翊冰冷的视线。
千雯想替我辩解,但被我示意噤声。
我清楚,她是装病。
但楚翊会信,甚至会为了这场假病,夺了我的性命。
我放下竹筷,缓缓起身,跪至冰冷的地砖上。
陛下恕罪,是臣妾办事不妥。
既已认罪,便禁足坤宁宫,没事莫要出门了。
说罢楚翊便独留跪地的我,拂袖离去。
千雯看楚翊走远,眼含泪光地扶起了我。
我只是抚着她的手,宽慰地笑了笑,让她不要担心。
怎么会难过,我从那场梦之后,心就已经死了。
只要活着便好。
接下来数日,我如平日一般。
但不知为何,却染上了风寒,甚至有时意识都会恍惚。
千雯替我寻来了手炉,我的手却依然冷若寒冰。
每日我按时服下太医的药,便沉沉睡去。
这日我睡醒,看时间,千雯应该还在替我煎药。
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院内走去,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。
院内的场景却让我头晕目眩。
只见院内,竟是楚翊和浅梨的身影。
我本当是幻觉,直到浅梨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,我才意识到。
这是真的。
我看到少女娇俏地笑着,将头埋进了男人胸口。
六哥,萱姐姐院内的杏花当真是好看,梨儿也想要。
这有何难?
朕今日便让人在你院内种上杏花。
可我就喜欢萱姐姐宫内的。
……后面的话我已全然不知,我只觉胸口一阵闷痛,随后便摔倒在石阶上。
4.待我清醒之时,已是深夜。
侧头望去,只有千雯守在我的床边。
我能看出来,她也十分疲惫。
见我清醒,她兴奋地握紧了我的手说:娘娘,陛下叮嘱您睡醒定要差人去喊他,他会来看您的。
我喉间干涩,还未来得及阻止,便有丫鬟匆忙离去。
眼前隐约发黑,我怎会病得如此严重。
我看到千雯端着汤药,小心地吹凉送至我嘴边。
我却不敢再喝这副药了。
千雯,这药…是谁配的?
回娘娘,先前因禁足,请不到太医,是奴婢前去浅答应宫内请陛下……千雯话还未说完,便意识到了那个恐怖的可能。
她手中的碗因惊吓骤然落地,汤药四处飞溅。
奴婢该死,娘娘病愈发严重,奴婢怎就没意识到…!
千雯流着泪,绝望地看向了我,竟开始掌嘴自己。
我回忆起那场梦,梦中的此刻浅梨已至嫔位。
也许是我不再那般傲气,现实与梦境变得些许不同。
所以现如今,她止步于答应。
想必是急了啊。
我制止了千雯,命她起身呈上药方。
还未等我检查,门外便传来了下人通传的声音。
楚翊来了。
他沉着脸坐至我床畔,带来了些许殿外风雪的冰冷。
怎会将自己身体糟蹋成这样?
我想开口,但喉间一阵腥甜,我止不住地咳嗽。
我清晰地看到,楚翊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。
他用颤抖的手拭去了我唇角的鲜血,仅是片刻,他便勃然大怒道:把太医给我叫来,宫内的仆从丫鬟,都给我跪至殿内!
我挣扎着开口。
陛下息怒。
有人害你,你让朕如何息怒?!
若查下去,殿下…会后悔的。
只见楚翊蹙着眉头握紧了我的手,柔声道:不悔。
还未等我继续劝阻,楚翊的贴身太监便匆匆赶来。
回禀陛下,开药的太医已自尽。
那太医先前是哪个宫里的?
只见贴身太监咽了咽唾沫,结巴地开口:回…回陛下,是在…浅答应宫中当差。
5.哐当一声,楚翊愣愣地松开了手,而我的手则重重摔在了床畔。
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又变回了曾经那副冷淡模样。
既已自尽,此事到此为止,都退下吧。
呵,这便是你所说的不悔吗。
哪怕我被那浅梨害死,你也只会说,此事到此为止。
待寝宫下人都已退下,楚翊褪去衣衫躺在了我身畔。
陛下何不去陪浅答应?
是朕近日疏忽了你,害你至此。
陛下怎会有错。
错的是我,从我嫁给你那日开始,便都是错的。
被褥传来了一阵声响——是楚翊翻过身抱紧了我。
朕明日会质问梨儿,定让她给个说法。
谢陛下。
若真要说法,何不光明正大问呢?
到底还是纵容。
我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泪,沉沉入睡。
半夜,我被楚翊起身的声音吵醒,只见他快速穿上了外衣,与宫人一同离去。
我知道,是浅梨又病痛缠身,派人来请楚翊了。
这一幕在我梦中,时常发生。
我当然知道这病痛是假的。
起初是病痛,待楚翊赶去,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床笫之欢。
翌日,浅梨一大早便来我宫中请安。
她肆意暴露着脖颈上的些许殷红,娇弱的说身子不舒服。
诶呦,浅答应如此不舒服,干脆不要来请安了。
莫要把病气过给皇后娘娘了!
……平日里后宫勾心斗角的妃嫔们,如今竟也一致为我声讨。
我这个皇后着实当得太窝囊了啊。
我未敢责罚太多,仅仅罚了浅梨一个月俸禄。
但我没有想到,如此小的惩戒,竟让楚翊当日便来兴师问罪。
皇后何故责罚梨儿?
寒冬未过,梨儿宫中炭火开支难以支撑。
臣妾只是罚了俸禄,从未克扣浅答应炭火。
看我态度着实不卑不亢,楚翊蹙起了眉头。
我淡然地继续问道:陛下为臣妾讨的说法呢?
梨儿说…不是她所为,到此为止吧。
楚翊略有心虚地挪开了视线。
和我想象中的回答别无二致。
我漠然起身叩首。
恳请陛下废后,臣妾实是德不配位。
6.楚翊可能从未想过,曾经那样娇蛮的我,如今竟会说出这种话。
但当他看到千雯从屏风后端出凤印时,才不由得接受现实。
他愤然拂袖转身背对着我。
宁萱,你贵为皇后,这是说废便能废的?
臣妾不该无故责罚浅答应,加之臣妾近来体弱,难以掌管后宫,求陛下成全。
我话说得滴水不漏,丝毫未给楚翊拒绝的理由。
这坤宁宫中的满院杏花,本就不是给我的。
只是物归原主罢了。
楚翊没有留下任何回答,大步迈出了宫门。
时至傍晚,楚翊的贴身太监拿着圣旨来到坤宁宫。
不出所料,我被降为了贵妃。
但令我意外的是,圣旨上依然让我掌管六宫,执凤印。
并且暂居坤宁宫。
我透过窗望向了院内,正值时月,杏花开得格外繁茂。
已经过了寒梅的花期了啊。
这代表无限荣华的坤宁宫却成了我的牢狱。
娘娘,别看了,这花当真是碍眼。
千雯替我关上了窗户,也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我从抽屉内拿出了用丝绢小心包裹着的檀木盒子——盒里所装之物是楚翊送我的玉镯。
依稀记得新婚之夜,他说,这镯子是他母亲让他送所爱之人的。
这一个镯子,套住了我的心,也换来了我全族对他的支持。
如今,该还回去了。
我命下人仔细将檀木盒送去养心殿。
只要我被冷落废弃,浅梨便不会试图害我。
至少,不会取我性命。
夜幕降临,我已沐浴完正准备就寝。
却被太监通传声惊醒。
楚翊来了?
萱儿,朕来瞧瞧你……听声音,是楚翊在门外同我说话。
我不想见他,他的关怀也让我难以承受。
陛下,臣妾已就寝,夜深露重,请陛下改日再来。
门外之人沉默了半晌,我只听到坚定的一句:萱儿若不想见朕,朕便等,等到萱儿开门之时。
7.我估摸只是戏言,未曾放进心里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我快要入眠,此刻千雯凑过同我耳语道:娘娘,陛下还在门外,如何是好。
我蓦然从朦胧睡意中惊醒,今日怕是躲不掉了。
我叹了口气,起身打开了门。
只见门外的楚翊同平时无异,还是那副冷漠模样。
但那鼻尖的微红昭示着,他确实为我吹了许久冷风。
楚翊遣退下人,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的手进了屋内。
我们坐至桌前,我无心同他闲聊,但他却先开口:萱儿,为何将镯子还我?
这镯子素雅,更衬浅答应。
它只衬你。
说罢只见他自顾自地将镯子戴至我手腕,玉镯冰凉的触感让我不由回想起他取我心口血之时的刀尖。
我的大脑因恐惧而一片空白,下意识惊吓地抽回了手。
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突出,忽明忽暗的灯火下,我看到楚翊的脸阴沉得可怕。
嘭——楚翊砸门离去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。
偌大的寝宫,独留我一人在桌前。
我强迫自己拖着沉重的身躯躺至床上,我欺骗着自己只要一觉睡醒便会好起来。
但最终仍是一夜无眠。
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宁氏贵妃,言行有失,冲撞圣架,不知悔改,故褫夺封号,降为二品宁妃,移居华清宫,钦此。
我跪地接旨,手却止不住地颤抖。
如今的我已是不惜一切,只求莫要再夺我性命。
我,只想活着。
千雯从袖中拿出了平时所攒的碎银,偷偷塞给了传旨太监。
而太监只是摇了摇头,丝毫未收碎银,只叹陛下大怒,无能为力。
传旨太监刚离去,我便收拾起了东西。
华清宫也好,僻静,再也不用与那浅梨和楚翊相见。
待收拾完东西,已至傍晚,我坐着轿撵前往华清宫。
这一路十分偏僻寂静,仿佛不是皇宫之内。
娘娘,前方迎面有轿撵,奴婢传话她们让路可好?
我掀帘望去,只见前方轿撵是紫檀木所制,华贵无比。
想来必是那浅梨,可我早已无心与她相斗。
千雯,停拐角,让她们先行。
8.娘娘?!
莫要多言。
千雯撇着嘴,命轿夫停在了拐角处。
浅梨的轿撵迎面而来,本应擦身而过,而她的轿撵却径直停在了我的轿前。
我已是百般忍让,为何还是如此穷追不舍……哟,这不是原来的皇后娘娘嘛,怎落魄至此?
搬来这荒郊野地住着?
那轿内传来的,只有浅梨嘲讽至极的声音。
我胸口一阵闷痛,我强迫自己如平时一般道:浅答应慎言,陛下之命,怎容他人质疑?
本以为搬出楚翊,此事会就此翻过。
但那浅梨却是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事,只听她那张狂的笑声回响在寂静的道路中。
宁妃怕是不知,本宫如今已是贵妃。
我大惊,楚翊竟真不顾祖宗规矩,直接给浅梨从答应抬到了贵妃之位?!
我攥紧了手,今日怕是在劫难逃。
先前好心赠与宁妃步摇,既嫌本宫位分低,如今本宫的位分,可否能赏你了?
千雯早已涨红了脸望着我,我透过轿撵,对着她摇了摇头。
自然,任凭浅贵妃赏赐。
好,宁妃今日无礼,冲撞了本宫,便赏掌嘴二十,今夜便跪在我翊坤宫门前。
娘娘?!
这怕是不合规矩……这样的话,饶是浅梨身旁的丫鬟,也是觉得不合规矩,不由得出声提醒。
但那浅梨是狠了心要教训我,迫使那丫鬟走上前来请我领罚。
千雯试图制止,但被我眼神示意,她思索片刻便已领悟。
如今正值倒春寒,去往翊坤宫这一路,寒风刺骨。
浅梨哼着小曲坐在轿撵上,而我,同丫鬟步行跟随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的腿脚已冻麻木。
眼看翊坤宫门口已至,我十分顺从地跪至冰冷的地面上。
而浅梨,看我如今的模样,也是畅快地笑着道:紫桐,掌嘴。
贵妃娘娘…奴婢实是不敢……你若不敢,辛者库便是你的归宿。
只见那个名为紫桐的宫女脸上浮现了极度的恐惧,她咬了咬牙,对跪地的我道了句抱歉便开始掌嘴。
尽管她已努力收着手上的力,浅梨还是在旁不断吆喝着她。
我咬紧牙关,但鲜血还是从我嘴角流下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的大脑都已麻木。
可我仍在等那一丝可能性出现……何事让浅贵妃如此恼怒,同朕讲讲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