刷到丈夫的自述小说时,我正在车上等他买中秋节礼物。
在参加老同学聚会前,我一直以为,她对于我而言已经成为过去式了。
配图是一张偷拍的照片,照片里的人正是李易初的初恋,落款时间是十年前。
再往下,零零碎碎,全是他们二人不同景点的亲密旅游照。
我坐在驾驶位浑身发软。
结婚三十五年,我整日忙活着孝顺公婆、教育孩子、柴米油盐、家庭琐碎,几乎没出过远门。
李易初连带我去寺庙烧香拜佛都不曾有过,却带着初恋游过了大江南北。
时间线停在上一周,李易初给他初恋的父母买了六盒中秋节礼物和两瓶茅台。
转眼一看,李易初打开副驾驶的门,手上只提着刚在路边西瓜摊买的一半西瓜。
我忽然觉得有些疲惫,问出了声。
你打算就带这一半西瓜去?
不然呢?
买一个你和你爸妈又吃不完。
1正值中秋节当天,儿子带着儿媳去亲家家里过节。
送他们出门后,我也拎上了昨天买的中秋节礼盒。
李易初还在磨蹭,他一贯这样,只要去我爸妈家,总要磨蹭一两个小时。
若是我叫他快点,他就会板着个脸,和我冷战,甚至吵架。
过了大半辈子,属实吵够了。
我不欲与他多说,先上了车。
才打开手机小说软件,李易初的自述小说就被我刷到了。
李易初一直有着记录生活的习惯,就跟日记一样。
我随意撇了几眼,却发现他写的不是我们琐碎的生活日常。
或者说,这是他在网络上用来记录自己和初恋重逢恨晚、旧情复燃的爱情史。
那天参加同学聚会,我一直以为她对于我而言,已经成为过去式了。
配图是一张偷拍的照片,女人已然有了些许白发,眼角也有了皱纹。
她坐姿优雅,浅浅笑着,隐隐看得出她年轻的风华绝代。
可我见到她的那刻突然心跳加速,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感情还是那么深。
我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,眼泪先一步滴到手机屏幕上。
我们一起喝了点酒,她主动告诉我,她这些年过得很辛苦。
她说她心里一直有我,可我有妻子了,结婚很多年了,我觉得我不能辜负我的妻子。
李易初这样说着,配图却是一张蠢蠢欲动的心。
那天我送她回家,我惊讶的发现她和我竟然住的如此之近。
临走前她牵住我的手告诉我,她很遗憾,回家后我发现我的思绪被她打乱了,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一步。
有时候出去买烟、买酒,我也会多走一条街,想着,是否能在转角见到她。
这天我正在家等饭吃,她发消息跟我说生病了。
我没吃饭出了家门,我离她最近,她叫我帮她买药。
当我看到她虚弱的躺在床上,一直以来纠结的我终于想通了。
那晚我一直在陪着她,我想着,如果能照顾她一辈子就好了,即便回到家看见正在做家务的妻子,这样的心思也从未打消,我发现我连愧疚都没有。
照片里,女人靠在床头,脸色苍白,李易初有些皱巴的手紧紧握着女人的手。
还有在海洋馆里,背影照是蓝色灯光下的鱼群前,两人并肩站着,双手紧握。
近照是李易初拿着手机放在下方,学着年轻人拍照的姿势,二人的脸贴在一起。
最新的一篇日记,是李易初去拜访那个女人的父母。
照片上,两人互相搂着,李易初手上提着六大袋子中秋节礼盒,鹿南手中提着两瓶茅台。
他们两个人,一个穿着深色衬衫,一个穿着深色旗袍,宛若璧人。
可照片上的男人、自述小说的作者李易初,是我结婚三十五年的丈夫啊。
本章最后,李易初留言:年轻时未完成的事和承诺,终于在五十五岁这年完成了。
to李易初、鹿南。
小说发布于1989年7月,最新更新于2024年9月10号。
29月10号,上周二。
我记得很清楚。
因为近七八年起,每年过节过年前一个星期都是李易初出差加班的时间。
其实早在八年前,他四十七岁那年,他就该退休的。
我当时不明白,他为什么非要留在厂里,哪怕工资缩减两千、哪怕时常出差。
我一口气将仅仅只有十章的小说看完了。
虽然只有短短十章,但我却像走马观花一样看完了这两人的一生。
李易初将学生时代二人仅有的两张照片也上传在文章最后面。
年代感扑面而来,对比现在的样子,依稀可见彼此年轻时的恩爱模样。
本篇小说,从头到尾,只字未提路楠二字,又整篇都是鹿南二字。
多恩爱深情啊,多可笑啊。
我的丈夫,三十五年的婚姻,到头来都是一场时间年久的笑话。
他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奉给初恋,不管是结婚前的三年,还是结婚后的三十五年,更是相遇重逢后的这十年!
转眼一看,李易初打开副驾驶的门,手上只提着早上才在路边西瓜摊买的一半西瓜。
我的心里燃起一股烈火,烧的我心脏生疼、眼眶涩的直眨眼。
我多想抓住他的肩膀,撕心裂肺的问他:十年啊!
为什么!
为什么!
为什么要欺骗我十年!
可话到了嘴边,又生生哽在喉咙。
心里生起一股无力感。
我的大半辈子,好像都白活了。
我喘了口气冷静下来,语气不善的问,你就带这一半西瓜去?
说是一半,其实跟买冬瓜一样没有区别,一圈罢了。
也许是声音有些沙哑冷漠,李易初脸上肉眼可见的厌烦。
不然呢?
买一个你和你爸妈又吃不完。
我当即冷了脸。
今天,可是过节!
过节你就带这个去我爸妈家?
很没有礼数,你不懂吗?
活了大半辈子,我不信他不懂,除非是,不在意。
其实以前,他就没有多重视我的爸妈。
他去我家,带过最贵重的礼物就是一条利群烟。
其次再无。
许是我第一次直言不讳的说他不对,李易初有些惊讶。
发什么神经你今天?
这半边西瓜放在家里也不吃拿去给你爸妈吃不正好?
再说你不是买了那么多东西?
我盯着他半晌。
我说没有礼数,你耳朵聋了?
脑子坏了?
听不懂人话么?
李易初被我一嗓子吼懵了,脾气也上来了,直接将西瓜从车窗扔了出去。
发什么神经?
颠婆!
爱去去,不爱去别去!
我真的想不通,你妈和你弟又不吃,就你和你爸吃,半个不就刚刚好?
买多了放久了还容易滋生细菌,再说坏了不是更不好?
到时候吃不完丢了又浪费!
虽然是这么说着,但他屁股都没抬一下。
他很清楚,一旦他下了车门自己在家里,那就没有人给他做饭吃了。
他皱着眉,满脸怒气。
我不知道你今天发什么神经,人老了不清醒了是不是?
看见你我就火大!
我冷笑,将手机甩到他面前。
看见我火大?
那你看见谁不火大?
看见你的好初恋,好鹿南?
越说我的心里越来气。
整整三十五年啊,就算是养只猫狗都养出感情了,他竟然没有丝毫良心,说出轨就出轨,说欺骗就欺骗。
李易初颤抖着手,我竟然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心虚。
不过片刻,他就调整好了情绪,再次把手机丢回来。
我再看,自述已经从书架上消失了。
3你发癫就为了这事?
我们做了大半辈子夫妻了我什么人你不知道?
不过是想完成年轻时未完成的遗憾罢了,我就不信,难道你就没遗憾?
见我没说话,他彻底没了耐心。
搞不懂你在闹什么?
快六十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怕别人笑话!
笑话?!
你这个快六十的人了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不怕人笑话,我为什么要怕人笑话?
这天,我和李易初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。
我这三十五年来所做的一切,到他嘴里都化成了一句话。
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,我好不容易能跟上年轻人的节奏好好地快乐一次、重新体验一把年轻感觉,你就偏偏让我不如意是不是?
你真恶毒!
路...唉,你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。
他的咒骂在提到我名字的那一刻骤然歇火,最后眼里只有无奈和希望。
无奈我没有死,希望我早点死。
一瞬间,我心灰意冷。
我和李易初陷入了长时间的冷战,他索性连家都不回了。
中秋节那顿饭,他自然也没去吃。
其实我当时挺想让他去的,这样他就能看见我特意嘱咐弟弟给他准备的青菜一粥了。
李易初是半个月后才回来的,国庆节的前一天。
他算着饭点赶回来,在看见桌子上只有一双碗筷后当即砸了菜盘子,冷脸进了卧室。
才炒好的鸡肉滚落在地,一片狼藉。
我沉默的,将李易初放在柜子里的烟全倒水里了。
第二天他看见时,差点跟我动手。
最后在儿子儿媳的阻拦下,他放下了手。
儿子急的焦头烂额,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我。
妈你怎么回事啊?
你跟爸都上年纪了,还吵吵闹闹的干什么?
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妈你少说一句不就过去了?
也不怕外头邻居看见了笑话!
妈你是不是更年期了?
好好地惹爸爸生气干什么?
你动他的烟干什么?
我沉默的扯了扯衣服没说话。
儿媳琳琳上前拉住儿子的手,脸色有些不悦:好了你,少说两句吧先。
没成想儿子一把甩开了儿媳的手,双手插兜气的脸红脖子粗。
不就是看见了爸写的那本小说而已,有什么大不了的?
当初爸刚开始动手写时我就看了,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想着写本书写本自传不是挺好的吗?
妈你呢?
你会想什么?
整天什么事都没干还要抓着爸的一点小辫子不放,更何况这都不叫小辫子,我看妈你是越来越糊涂了!
家和万事兴你懂不懂?
先头就在中秋节那天让爸气的半死,我就不明白了就是一半西瓜而已?
爸说的又没错,你至于斤斤计较么?
不都是一家人吗?
我相信外婆舅舅那边也不会说什么啊!
李易初有儿子帮腔,胸膛都挺直了不少,看着我的眼神,都是挑衅和不悦。
4他们父子两这样,仿佛我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。
唉。
儿子骂道口渴,终于叹了口气停下了。
妈,您何必呢?
你这样斤斤计较,光这一点就比不上幽默大方的鹿阿姨了。
再说爸和鹿阿姨又没什么,都没什么你就这样了,要是真有点什么,你不得闹翻了天?
我一瞬不瞬的盯了他们许久,特别是儿子那张脸。
我恍然大悟。
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九了,再也不是当初十八岁时抱着我说以后要好好孝顺我、要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孩子了。
网上说,儿子不会共情自己母亲的。
我起初不信,现在却信了。
儿子最后是被我赶走的,我没有留他吃饭。
他气的直接砸烂了我睡的屋子的窗户。
好在现在是夏天,晚上也不会很冷,只是蚊虫叮咬的很。
不过一夜,我的身上就被咬了大大小小的包。
儿媳是第二天上午来的,儿子没来。
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,尴尬的笑了笑。
她带来了两个师傅,说是给我安新窗户的。
临走前,儿媳将我的社保卡偷偷塞在我手里。
她压低声音:妈,这是我偷偷拿来的,你别说出去。
她捏了捏我的手心,有些为难,但眼泪还是先一步掉了出来。
妈,如果心里这个坎过不去的话,咱就不过了吧,好不好?
她的目光忧伤又哀愁。
我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对。
但心里又有些感激。
早在我退休的那一刻起,社保卡就到了儿子手上。
每年,我都得伸手找儿子要钱。
有时候,家庭开支超出了,多找他要几次,他还会冷脸教训我说:妈你这么大年纪哪那么多要用钱的地方?
你是不是都把钱拿去给别人用了?
但李易初的社保卡和工资卡,就都在他自己身上,有多少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拿自己的钱为这个家花过。
就连儿子买房买车的那些钱,里面也有大半都是我年轻时存的。
藏好社保卡,转头看见李易初有些别扭的站在门口。
他的眼神没有在看我,也许是不好意思。
吃饭了。
饭桌上,很久的沉默之后,李易初难得开了口。
那天我骂你,叫你去死,是我不对。
但我也是太气了,我们三十多年的夫妻,你一点都不信任我!
关于鹿南的事,我们确实是十年前重逢的,没跟你说是我不对;但我也是怕你知道了生气!
就像现在这样。
我们什么都没做,真的。
李易初直直的看着我,我这才察觉他眼角的皱纹又多了。
他又老了点,我也是。
或许剩下的光阴真的不该再纠缠在一起了。
李易初,我们别过了吧。
他的眼神猛然瞪大,呼吸都急促了。
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儿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。
那头张嘴:爸,琳琳要跟我离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