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与沈家有婚约。
所有人都默认我会和沈从在一起。
我们从小一起长大。
他带我去吃上京城最好吃的糕点,教我写字,替我出头,代我受罚。
我以为我们两心相悦,我以为我们青梅竹马、佳偶天成。
可沈从却爱上了青楼里的花魁。
他说他要赎她出去,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。
转眼间,我成了上京城里的笑话。
婚约不可取消,我转头嫁给了沈从那个体弱的大哥。
大婚那日,沈从后悔了,他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。
却被他的大哥拦在门外:
“沈从,你该叫嫂嫂。”
“宋听,是我对不住你,可我是真的爱婉儿。”沈从牵着那个花魁的手,挡在他前面,对着我说道。
我站在他面前,看着他和那花魁亲昵的姿势,宛如从前的他和我。
只不过如今变了个人。
“我会赎她出去,我要带她走,我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
“宋听,婉儿身份地位不如你,我不希望因为你让他觉得难过。”
“我活在这世间十几年,头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。”
“宋听,我会去退婚的,只希望你不要为难婉儿。”
沈从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了。
明明我什么都没说,什么都没做,他却像是认定了我会为难林婉儿,尽力地维护他的婉儿。
我有些恍惚,面前的沈从和我脑海中的沈从好像越来越不像了。
2
“沈从永远只爱宋听。”
“听听,我要爱你一辈子。”
年少的沈从总喜欢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这些。
“听听,等我们老了,就归隐山林,每天就看着日出日落,看云卷云舒,你要一直陪着我,好不好?”
沈从眼睛亮亮地看向我。
我低着头笑,“你先把夫子留的作业写完再说吧,不然他明天又该说你了。”
“哎呀我知道,那你先回答我好不好嘛。”
“好~”
沈从笑了,往我手中塞了一根玉簪。
“那说好了,这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。”
我看着手中淡绿色的玉簪,用力点了点头。
那个时候的我们,天真得可爱,喜欢把一瞬当永远。
殊不知,真心瞬息万变。
年少的誓言抵不过人心。
3
我的目光越过沈从,看向他身后的林婉儿。
少女犹如受惊的兔子,躲在少年身后,红着眼,我见犹怜。
“沈从,你我相识十几年,现在我只问你一句。”
“你我之间,过往种种,都不做数了吗?”
我站在沈从面前,手中握着那根被称为是定情信物的玉簪。
周围是一阵窃窃私语。
“宋家独女居然找人找到青楼来了。”
“这沈家公子也是个没数的,怎能如此对待宋姑娘。”
“可沈家公子也没什么错吧,人家还想要救风尘呢。”
“可惜了这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谊了。”
沈从沉默一瞬,被身后的林婉儿牵住了手。
“沈大哥,你也要欺我骗我吗?”
言语间,少女的眼中带着湿润,眼尾也微微泛红,好似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般。
看她这样,沈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,转而回答我:
“儿时戏言罢了,不做数。”
“我一直拿宋姑娘当妹妹看待。”
我后退一步,骤然松手。
“啪”一声脆响,手中玉簪断为两截。
“好,好。”我强忍住落泪的冲动,转身离开。
“沈从哥哥,姐姐她……”
“不必管,她自会自己将自己哄好。”
是林婉儿和沈从在我转身后的对话。
4
我走出青楼,外面烈日高悬。
沈从的那句“不做数”,仿佛还在我耳边回荡。
荡得我心口犹如刀割般疼。
我去了松鼎山。
松鼎山说是山,其实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开阔地,长满了绿油油的草。
这是我年少时心情不好常来的地方,后来我告诉了沈从。
他便经常陪着我,坐在树荫下,哄我开心。
那时我们每来一次,他就在树上用石头划出一道痕迹。
我问他为什么,他笑嘻嘻地回答:你猜。
后来他还是告诉我了。
因为每次来松鼎山就代表我不开心一次。
他要记下来,告诫自己,要让宋听一直开开心心,不要让她难过,希望以后新划痕越来越少,这样就代表宋听的不开心变少了。
现在新划痕确实变少,甚至可以说没有了。
不是因为我的不开心变少了,而是因为沈从已经很久没陪我来过了。
我一个人呆呆地做了很久,甚至没发觉身旁来了人。
是沈渊。
5
我家与沈家是世交,每年春宴,两家都聚在一起喝酒谈天,赏花闻乐。
但今年春宴,尤为不愉快。
沈从把他的花魁带来赴宴了。
明明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我与沈从才是两情相悦,可如今,沈从却做出这样一番事。
母亲看着我,面露担忧与心疼。
父亲板着脸,一言不发。
而沈父则当众摔了筷子,让沈从跪下,让人把林婉儿赶出去。
沈从喝住要讲林婉儿带走的侍卫,护住她,不让别人碰。
沈父怒极,大骂沈从是不孝子,居然与娼妓为伍。
沈母在一旁劝着沈父,稍安勿躁。
沈从牵着林婉儿的手,跪在地上。
“父亲,儿子是真心爱慕着婉儿,还望父亲母亲可以成全。”
沈母一边拉着沈父,一边叹气。
沈从是沈母与沈父的独子,沈母自然是舍不得儿子被大骂,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,要什么有什么。
沈从还有个大哥叫深渊,是早年沈父的发妻所生,生了深渊没几年就去世了。
我看向坐在另一端的深渊,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仿佛局外人般看着沈父沈母与沈从,悠悠地给自己倒茶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,他抬眼,与我视线交汇,朝我挑眉一笑。
我低头,迅速避开他的目光。
“从儿,你与宋姑娘有婚约啊,这可是你祖父在世是定下的。”沈母开口。
“我宋家女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!”我爹将茶盏朝桌上重重一放,怒声道。
母亲轻轻抓住我的手,温柔地抚摸着。
我冲母亲淡淡一笑,表示没事。
沈从则立刻大声道:“一直以来,我都将宋姑娘当妹妹看,我喜欢的是婉儿!”
接着向沈父重重磕了个头,“儿子要退婚!”
此言一出,周遭一片寂静。
沈父想向沈从砸杯盏,被沈母拽着。
父亲和母亲都看着我,眼中尽是心疼。
是啊,在此之前,人人皆知我喜欢沈从。
可沈从他现在,已经烂掉了啊。
6
“大胆,逆子,这婚岂是你说退就退的?”
沈父怒道。
我看着沈从,他一脸坚贞不屈的模样,仿佛此生唯林婉儿不可的样子。
明明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对待我。
我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,低头吹着面前茶盏的热气,然后抿了一口。
“伯父,宋家与沈家有婚约不假,可这婚约并非一定是我和沈从。”
我开口,声音不大,但语气坚定。
沈从似乎也很震惊,转头望向我。
但我眼中没有一丝悲伤与波澜。
宋家只有我一个女儿,沈家除了沈从只有沈渊,我是什么意思,不言而喻。
可深渊从小体弱,人人皆知,上京城宋家有位身弱的长子,常年服药,甚少出门。
母亲看向我,眼里满是担忧。
我明白,谁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身弱的郎君呢。
可只有我知道,沈从,并非良人。
上辈子,我一意孤行要嫁给沈从。
哪怕他闹着退婚,我也苦苦哀求。
最终我如愿嫁给了沈从。
我是妾,林婉儿是妻。
她很得意,完全没了之前小白兔的模样,说着我听不懂的话。
她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,即使沈从与我有婚约在先,她也要得到他,感情里不被爱的才是小三。
她处处刁难我,欺辱我。
“出身好有什么用,不还是当了个小妾。”
“小妾罢了,怎么能跟我吃的一样,来人,从今以后,给宋姑娘节节食。”
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,那时我还对沈从抱有天真的幻想,希望他能护我。
哪怕是心疼我一点。
可是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林婉儿。
直到我生了一场病,沈从才关心我一些。
后来我怀了孕,林婉儿很生气,买通了我院里的丫鬟,故意给我的吃食里下了药。
7
最终我小产,一尸两命。
这就是我上辈子的结局。
如果命运可以改变,那么这一次,我不要沈从了。
我要为自己而活。
春宴上,两家人不欢而散。
母亲拉着我的手,劝我:“听儿,你可要想清楚,沈家的大公子可是个身弱之人,你与他在一起,他不一定护得住你啊。”
我垂眸,握住母亲的手。
“母亲放心,女儿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见我坚持,母亲也没再说什么。
我想起那日,在松鼎山见到沈渊。
8
我其实很少见到他。
沈母总说他身弱,常年不出门在家养身体。
我也只有在春宴这种场合才会见到他。
如果忽略他白得有些无血色的皮肤,他看着其实与寻常男子无异。
甚至比寻常男子更加英俊挺拔。
那时我独坐在树荫下,脑子里是沈从维护林婉儿的模样,还有上一世林婉儿给我下药,让我还未见过这世界的孩子胎死腹中……
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时,一只手伸了过来,为我拂去了眼泪。
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,很白,关节处微微泛红。
我转头,对上了沈渊的眼睛。
眼尾微微上挑,睫毛很密,正弯着眼睛看我。
“不要哭,听儿。”
然后一杯酒递到了我嘴边。
我有些怔愣,呆呆地看着他,不明所以。
他微微一笑,道:“上元坊新上的桃花酿,猜猜叫什么?”
“什么?”
“解千愁。”
没有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。
没有问我为什么哭。
没有撕开我的伤疤再合上。
他说,新上的桃花酿,叫解千愁。
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,我从未喝过酒。
但此刻,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。
我没有伸手接过杯盏,而是扶着他的手,仰头饮尽杯中酒。
桃花的清香混合着酒味,微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胃里,好像浇灭了一点我心中的悲与火。
就这样,深渊陪我坐在地上,喝尽了一壶酒。
“沈渊,你体弱也可以喝酒吗?会不会对你身体不好?”喝了酒,我对着深渊直呼其名。
“谁说我体弱?”深渊笑了。
“人人都这样说。”
沈渊笑着摇了摇头,没有说话。
酒劲上来,我又开始哭。
沈渊无奈,为我擦眼泪:“怎么喝了点酒又开始哭了。”
我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,一边哭,一边拿他衣袖擦眼泪。
“沈渊,为何人心如此瞬息万变?”
“我想不明白。”
深渊不说话,任由我拿他衣袖擦眼泪。然后轻轻拍我的背,为我顺气。
待我哭够了,依偎在他肩上,小声抽泣。
他突然转头,轻声道:“宋听,回头看看我吧。”